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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进绩溪的山坳里,脚下的青石板都沁着旧事。这儿的村名啊,压根不是随手写的,全是祖辈们用脚板量出来的,拿汗水熬成的盐,掺着念想揉成的面,一蒸一晒,就刻在了门牌上。
伏岭镇的老祠堂门口,邵家老汉眯眼指着逍遥河:“瞧见没?水纹跟老布机织的经线似的,老祖宗就叫它‘纹川’。”他说的有凭据——道光年间的《纹川邵氏宗谱》白纸黑字写着:“水纹环曲如织”。后来乡音转了调,“纹”念成了“伏”,河水却照样打着旋儿向东流。翻开发黄的万历《绩溪县谳语集存》,卷五第四十七页明明白白记着:万历三十七年春,县令朱笔批道:“胡里周姓共居,改称湖里以喻同舟”。四百年风雨把村口“胡里镇”石刻磨去了棱角,胡周两姓的田埂却早连成了片。
石阶上讨生活
家朋乡的巷子得踮着脚走。云川溪两岸陡得跟斧劈似的,石阶一磴咬着一磴往上蹿。嘉庆《绩溪县志》卷二第三十一页说得直白:“绩俗谓石阶曰磡”。明朝初年许泰来迁居时,见云雾锁山、溪水回环,取名“云川”何等风雅。可日子久了,石阶硬生生把村名改成了“磡头”——挑谷爬磡,娶亲爬磡,连娃娃学步都得爬磡。
龙川村的名字藏着两重岁月。明嘉靖《龙川胡氏宗谱》卷一第七页墨迹犹新:东晋咸康三年(公元337年),散骑常侍胡焱驻足四望,“龙峰东峙,坑水西注”,大笔挥就“坑口”二字。1953年发土地证,泛黄的纸页上工整写着“大坑口村”。如今游客挤在胡氏宗祠看“江南第一木雕”,谁留意村口苔痕斑驳的界碑?半截残石上,“坑口”的刻痕被雨水冲刷了千百年。
墨香浸透的田埂
仁里村的炊烟都带着纸墨香。康熙《绩溪邑志》卷四第十五页记载:南朝工部尚书耿源进翻着《论语》择地建村,“里仁为美”四字定了乾坤。石泉书院的断墙上,当年童子晨读的“孝悌忠信”刻痕未消;南岗书院的月洞门前,胡开文制墨的松烟似乎还在飘荡。红顶商人胡雪岩幼年趴在思诚学堂的条凳上开蒙时,村口老樟树才碗口粗。如今树腰上“小小绩溪县,大大仁里村”的童谣刻字,早被岁月撑开了裂纹。
上庄镇适之村的木门轴“吱呀”作响。1941年《绩溪县政府令第87号》在县档案馆樟木箱里躺着:“上庄村更名为适之村”。故居书桌上的玻璃匣内,《尝试集》初版封面已泛黄。往西三里地的石家村,巷道纵横如棋盘。光绪《石氏宗谱》迁居录第十三页记载:北宋开宝八年(公元975年),大将石守信的后裔按九宫八卦布村。青石板上的“楚河汉界”,如今成了娃娃跳格子的画线。
刀枪化犁锄
长安镇的名字听着就踏实。弘治《徽州府志》卷七第一百零四页记着:嘉靖年间倭寇猖獗,官兵沿登源河筑长安堡,“濠深三丈,旌绩咽喉”。浩寨村的黄土下埋着宋代营盘,同书明载“掘壕三丈,立寨屯兵”,原名“濠寨”透着金戈铁马。马道村的晒谷场上,乾隆《绩溪县志》卷五第二十二页记载的“武试马道”,早被拖拉机轮子碾进泥土。当年武举郎策马扬鞭的烟尘,化作老汉犁田翻起的泥浪。
金沙镇兵坑村的沟坎里,1982年版《绩溪县地名录》金沙卷第十九页记着:“坑内存万历兵灶二十处”。荆州乡九华村的采茶娘穿行在雾霭里,九座山峰围成莲台——地名录荆州卷第七页那句“九峰环抱如莲”,把天地造化说尽了。板桥头乡校头村的文化站里,娃娃们在乾隆《绩溪县志》卷六第二十九页记载的“校头社学”旧址上唱歌。洪武八年(1375年)知县张永创设社学时,哪料得到六百年后,穿运动鞋的脚丫会踩着青石门槛跳皮筋。
溪山外的足音
扬溪镇楼基村的荒草丛里,南宋淳熙十一年(1184年)御书楼的十二个柱础仍在。乾隆《绩溪县志》卷八第四十一页记载的“淳熙甲辰”刻字,在石头上咬出深深的沟。临溪镇孔灵村的晒场上,毛豆腐在竹匾里长出绒毛,村名取自弘治《徽州府志》卷一第十七页记载的孔灵山,“村踞山麓”四个字说透地理。华阳镇西关外的杨柳岸,乾隆县志卷三第十二页写着“延袤三里”,如今柳荫下坐满下棋的老汉。高迁村的吴老爹舀着米酒说:“老祖宗求签选地,狂风卷着纸钱落在这——风送来的福地,搬不得!”
板桥头乡蜀马村的陈氏祠堂,崇祯四年“状元及第”匾额黑得发亮。南朝陈文帝后裔避祸至此,逃难的行囊里还裹着《论语》。状元陈于泰从这山坳走进紫禁城时,村口老槐树才刚抽新芽。
水纹里的徽脉
大徽村的废墟隐在茅草深处。1979年考古队的刷子拂去青砖上的泥土,“大徽”二字跳进眼帘。宋宣和三年(1121年)歙州改名徽州的圣旨传到这天,徽岭的云雾、徽溪的碧波、大徽村的炊烟,共同托起这个顶天立地的“徽”字。伏岭镇的徽厨拎着菜刀闯四方,咸丰到民国四百多家徽馆的灶火照亮上海滩。湖里村走出的红顶商人胡雪岩,十三岁赤脚沿徽杭古道走到杭州城。上庄镇的胡开文墨庄更绝,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,“地球墨”拓下五大洲轮廓——山坳里炼的松烟,竟晕染了世界。
绩溪的村名是刻在山河上的印章:
湖里村 的渡口,万历县令“同舟共济”的判词在波光里流转;
磡头村 的石阶,嘉庆县志“俗谓石阶曰磡”的注释嵌进每道裂痕;
仁里村 的断墙,《论语》“里仁为美”的诵读声漫过思诚学堂的残垣;
浩寨村 的深壕,弘治府志“濠深三丈”的墨痕化作蛙鸣阵阵。
当考古刷拂亮“大徽”铭文,当土地证上“大坑口”蜕变为“龙川”,当 适之村 的门牌与1941年政府令严丝合缝——这些名字早化作血脉,在山川间奔涌不息。老樟树下,阿婆的唤孙声穿过暮色:“细伢哟——归家吃饭啰!”余音撞上山崖,惊起一溪白鹭。
刻在门牌上的徽魂
行走在绩溪的山水间,村名是最生动的乡土教材:
万历县令的判词 在湖里村口流淌了四百年,见证着民间智慧化解宗族纷争的智慧;
仁里村的论语诵读穿越南北朝烟雨,诉说崇文重教的不灭薪火;
长安堡的壕沟埋着明代抗倭的箭镞,镌刻保家卫国的铁血丹心;
磡头村的石阶叠印着山民生存哲学——在嶙峋中踏出坦途,于陡峭处扎根安身。